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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新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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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 沈喬醒得很早,畢竟是躺在別人的懷裏,睡在陌生的地方, 換個人都不會好到哪裏去。

不過她一直沒敢睜開眼, 緊閉著假裝自己仍舊在沈睡。

鄭重其實也醒了, 垂著頭能看到她烏黑的發頂。

他的右手被壓著,左手緩緩在她的臉頰碰一下, 只覺得柔軟得不可思議。

沈喬眼珠子悄悄轉動,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慌張。

那時她人生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部分, 異樣之中又很是害羞。

鄭重也沒叫她, 心想再睡久一點也好。

畢竟對於整日忙碌的人來說,能躺到日上三竿是最好的福氣和休息。

兩個人就保持著這樣的狀態躺著, 沈喬心裏直嘀咕,琢磨著怎麽還沒有動靜, 她可是急著想去廁所,都快憋不住了。

人有三急, 她賭氣一樣睜開眼, 就看到鄭重不知道看著她多久的樣子。

看什麽看。

沈喬往被子裏再縮一點, 說:“你怎麽還不起?”

鄭重還以為是自己吵醒她, 說:“你再睡會。”

沈喬已經是躺不住,那種肌膚相觸的感覺在意識清醒的時候更加清晰,她跟做賊似的把自己的手腳都縮回來, 整個人團在一起說:“你快點起床啊。”

已經是早上十點, 鄭重這輩子都沒有過這個時間還在被窩裏的時候,不知怎麽有點貪戀, 想想說:“餓了?”

隨便是什麽吧, 沈喬點頭說:“嗯嗯嗯, 快點去做飯。”

聲音悶悶從被子裏出來,更像是撒嬌。

鄭重哪裏受得了,不過動起來才發現自己的手有些發麻,他忍不住倒吸口氣。

沈喬露出兩只眼睛看他,有些恍然大悟道:“我壓的?”

又抱歉道:“我睡姿很差。”

夜裏滾來滾去,又愛搶被子。

其實這些倒不是要緊的,鄭重道:“你踢被子。”

跟個孩子似的,蓋好又踢掉,他最後沒辦法,幹脆把整個人束縛在懷裏。

沈喬沒什麽印象,不過說:“太熱了。”

也不知道是誰說的,大喜日子要蓋紅被子、鋪紅被單,本來這天氣是應該睡草席的時候,已經是夠熱的了,身邊還有一個體溫高得不行的人。

她道:“我想睡涼席。”

鄭重往年都是到十一月才換,這會點頭應好,掀開被子坐起來。

男人上半身的每一寸暴露無遺,還有被指甲劃過的淺淺印記。

沈喬把頭扭過去,只留下一個後腦勺。

鄭重心裏松口氣,下床穿好衣服出去。

他一動,沈喬就鯉魚打挺似的蹦起來,穿戴整齊後沖進廁所。

鄭重才把米淘好,探出頭來看她已經在院子裏洗漱,說:“不再睡會嗎?”

沈喬多少有些困倦,不過打著哈欠說:“已經很晚了。”

也就是只有他們倆自己住,換哪個新媳婦恐怕都沒有這樣的臉皮。

鄭重倒覺得無所謂,反正今天也不上工,家裏的事情他一個人就能做完。

他道:“不會的。”

又說:“吃完再睡。”

沈喬進廚房看,擼起袖子說:“我來吧。”

鄭重道:“不用,你坐著吧。”

又不是客人,沈喬認真地豎著一根手指說:“這個家,每個人都要做力所能及的事。”

鄭重嘴唇動動沒說出話來,轉身到院子裏去幹活。

有幾樣是每天都必須做的,比如棚裏嗷嗷待哺的豬和地上枯黃的落葉們。

掃把發出“唰唰”的聲音,預示著新婚夫妻的第一天拉開序幕。

沈喬煎了兩個蛋,把黃瓜切片後炒熟後喊道:“吃飯了。”

鄭重洗漱好從外面進來,拍拍身上的灰說:“你吃這麽點?”

早上是大白粥,沈喬覺得粘稠程度稱之為粥也多少說不過去,給自己打的雖然是滿滿一碗,不過碗的大小跟鄭重的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。

她說:“不夠再盛。”

鍋裏反正還有,鄭重放心坐下來。

他覺得這氣氛應該說點什麽,但是又不知道從何開口。

倒是沈喬問道:“你這是煮了多少米?”

鄭重是用手抓的,估摸著說:“一斤。”

沈喬無奈道:“哪有人這麽過日子的。”

少說得加兩塊大地瓜才合適。

鄭重一心想讓她吃好點,尤其是經過昨晚。

他說:“你太瘦了。”

輕飄飄沒有二兩骨頭,吃再多感覺都不夠。

沈喬自己的事自己知道,說:“那是因為以前沒吃飽過。”

七分飽是大家過日子的常態,能活著就成。

鄭重頓時心疼,給她夾菜說:“多吃點。”

跟座小山似的堆起來,沈喬好笑道:“再往上放就快掉了。”

畢竟她飯都還沒吃幾口,碗還是滿的。

鄭重尷尬收回筷子,扒拉著自己的那口吃的。

沈喬看他這樣子,煞有其事地擼袖子說:“不行,我等下得好好盤點一下。”

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,總得知道家裏有多少糧食。

鄭重喜歡這種感覺,聽上去他們倆更像是一家子。

他道:“在堂屋後面。”

現在的三間房,一間是夫妻倆的房間,一間是廚房兼餐廳,一間是堂屋兼糧倉。

糧食對每家都是很重要的事情,鄭重平日裏其實數得很仔細,隔三差五還要去翻翻,生怕有發黴長蟲子的。

他心氣其實很有數,不過只字不提。

當然,哪怕知道沈喬也是要自己數過才放心的。

她吃過飯進糧倉,裏頭地方其實不是大,籮筐們擺放整齊,大多數都是空的。

因為每年大隊都是十一月分糧,這個時候已經有好多人家是借糧過日子。

像鄭重還有半袋子米和一筐地瓜,已經算是富裕人家。

畢竟這點東西兩個人十月份吃飽飯肯定是沒問題,更何況還有沈喬的“嫁妝”——三十斤地瓜。

知青點是大鍋飯,一整年的量交到公中,誰搬出來都是連油鹽醬醋都算得清清楚楚的,她剩下的當然也是要帶走。

雖然不是很多,但有糧的人家不慌張。

沈喬很是滿意,在自己本子上記下兩筆,又去廚房看。

一應油鹽醬醋俱全,分量不等,她根據生活經驗在紙上寫:鹽六個月、醬油兩個月……

鄭重只看她拿著筆記本走來走去,忍不住湊過去看,他現在認得的字比較多,起碼這樣基本的是都知道,讀出來說:“好詳細。”

像他自己過日子就是大概,剩個底再去買回來,壓根沒有計算過。

沈喬頗有些得意道:“過日子就得這樣。”

其實是知青點生活歷練出來的,什麽都是共同財產,連一粒鹽都得算得仔細。

鄭重對未來的生活頓時充滿向往,說:“你管錢。”

他早跟沈喬說過錢藏在哪裏,不過沈喬沒有他那麽大的力氣可以挪動磨盤,可以想花的時候再去拿,另外藏了五十塊錢在房間的各個角落,以備不時之需。

這些錢都是鄭重的,她結婚幾乎可以說是身無分文,非要說的話倒是有六百塊錢彩禮,按理是歸她自己用的。

不過她也是放在一起,美名其曰一家人不能分兩家過。

說實話,她並不是十分看重錢的人,雖然打小過得不是特別富足,確實也沒怎麽吃過苦,這樣的成長環境,讓她比一般人更有幾分天真。

她道:“我們最近也沒什麽要花錢的地方。”

畢竟是剛結婚的人,過碗盆瓢幾乎都是新的,衣服被褥也不缺,家具這樣的大件更是能用很久,鄉下又不用花錢買糧。

這樣算起來,居然有一筆這麽穩定的積蓄,沈喬驚訝之中又喜悅說:“我們有九百一十三塊六毛二。”

裏面她的貢獻幾乎為零,是鄭重這十年來辛辛苦苦攢下來的。

鄭重看她片刻之間就把一切理清楚,說:“你好厲害。”

他原來還覺得自己過日子不大差,現在想想其實也是稀裏糊塗的。

沈喬得意地揮著筆桿子說:“沒白娶媳婦吧。”

哪怕她什麽都不會,鄭重都覺得是值得的,但還是說:“結婚很好。”

好像這一天睜開眼,都比以前的每一天更有活下去的欲望。

沈喬故意攤開課本說:“以後就更有時間給你上課了。”

畢竟同住一個屋檐下,不管做什麽總是更方便。

鄭重也不能算是苦著臉,畢竟他的變化很少在臉上,但心裏是嘆口氣。

他總覺得自己笨,每次學一個字都得小心翼翼看臉色,生怕遭嫌棄,即使沈喬從來沒有表現出來,他也認定一定是不好罵他。

其實沈喬覺得他的進度已經很快,像她小時候也教過弟弟沈梁做作業,那真是一刻鐘要拍桌子七八次,心跳快得能住院。

但她教鄭重的時候一刻也沒有不耐煩,因為他是再乖巧不過的學生。

叫寫幾遍字都是端端正正,叫背誦全文從來是一字不漏。

總之非常配合,成果也是很顯著的。

唯一的問題在於,沈喬覺得自己很快要教不了他。

畢竟小學的課程其實沒有多覆雜,語文就是多識字,數學就是加減乘除和最簡單基礎的方程式。

她現在做的最多的就是教每個字的讀音。

比如今天,她攤開報紙說:“跟我念啊。”

因為在大隊的緣故,報紙也是五天送一回。

他們現在讀的已經是上個月的內容,講起來多少叫人有些沈痛。

畢竟就在九月初,偉人於首都離世,舉國悲痛。

一九七六年於大多數人而言,都可以稱得上是覆雜的一年。

沈喬教完今天的十個生字,說:“覆習吧,要全記下來。”

鄭重點點頭,對著紙嘀嘀咕咕,手指在桌上寫來劃去。

練習而已,能不用紙就是最好的。

沈喬則是進屋把毛線拿出來,搬著凳子坐在門檻邊織毛衣。

她這也是給鄭重做的,畢竟眨眼就要入秋,他舊的那些都不知道是哪個年頭的東西,隨手一扯估計都會散開。

鄭重看她的手快得叫人眼花繚亂,說:“你可以聽戲。”

新買的半導體,不管調到哪個頻道都是在放樣板戲。

沈喬是怕打擾他背誦,說:“沒事,我也好專心。”

這才十月,離穿毛衣估計還有很久。

鄭重記得往年自己都是十一月底才把冬衣翻出來,說:“不著急。”

沈喬這麽坐著其實不無聊,不過看他一片好意,說:“那我看看今天有什麽。”

這也不是有得選的,是廣播臺有什麽節目聽什麽,不過花樣還是挺多的,故事、相聲、評書、戲曲應有盡有。

她說著話,把半導體的聲音調到最低。

這些東西即使是再震耳欲聾,鄭重也不會受到影響。

對他來說最要緊的,是坐在那裏的沈喬本身。

雖然在結婚前,也有幾次是只有兩個人共處一室。

但此刻和從前的意味是不一樣的,連同他坐在這裏都是嶄新的心情。

鄭重頗有些心不在焉,想到待會還有個“隨堂考試”,趕快把心收回來。

他覺得自己的學習方便挺笨的,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記憶。

沈喬織好一只袖子過去看,說:“考試開始。”

說是考試,其實就是聽寫。

她念一個,鄭重寫一個,不僅是今天的,也會有之前學的。

鄭重一筆一劃,聽到敲門聲頓住說:“我去開。”

沈喬晃晃悠悠地坐著,看清來人才站起來說:“大隊長來啦。”

鄭沖吧臉色有幾分焦急,左右看說:“粽子,你跟我說實話,你哥給過你錢嗎?”

鄭重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,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,還是說:“沒有。”

沒有就好,鄭沖吧嘆口氣說:“那你跟我去一趟大隊部吧。”

沈喬心中不安,眉頭微蹙道:“是出什麽事了嗎?”

豈止是有事,簡直是大事。

鄭沖吧也不好講,不過說:“是來調查俊峰的。”

調查鄭俊峰,上這兒來做什麽?

沈喬多少有些摸不著頭腦,想想說:“我能也一起去嗎?”

鄭沖吧看她平常還算機靈,覺得怎麽著也比只有鄭重一個人去好,點頭說:“行。”

到大隊部的路上,沈喬多少有些忐忑,跟鄭重交換眼神也得不出什麽結果,覺得這新婚頭一天可真是不平靜。

鄭重其實也覺得茫然,尋思大家都不是一個戶口本的人家,有事不是該去找鄭俊峰爹媽嗎,反正他有事往家裏嗷嗷叫又不是頭一回。

唯有走在前頭的鄭沖吧,心是已經定下來。

他不會去懷疑鄭重話裏的真假,那麽就意味著這趟調查其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影響。

事實上也是如此。

三個人到隊部的時候,幾個調查員已經翻過大隊這些年的賬本,對鄭重的經濟水平有初步的了解。

不過按照流程,他們還是要問說:“鄭重同志,我們現在就你哥哥鄭俊峰同志挪動公款一事進行詢問,請你如實回答。”

挪用什麽?

沈喬眼睛都瞪大,心想這可真是自尋絕路,她一下子想到之前鄭俊峰承諾的辦婚禮的錢和自行車,極力控制住自己才沒有臉色大變。

鄭重說是意外,又多少有點預料之中,畢竟鄭俊峰這個人做出什麽事他都不懷疑。

他道:“我沒有拿過他一分錢。”

調查員心想這事可不是嘴上說的算,鄭俊峰還堅稱自己的錢全給弟弟結婚用了呢。

他道:“我們需要全面的調查。”

聽上去還是挺講理。

沈喬冷靜道:“我們都可以配合。”

調查員打量著他們夫妻,雖然是剛結婚,但兩個人都一身簇新已經挺能說明事情。

他道:“看來你們日子過得不錯。”

這話又像是有幾分諷刺,好像他們就是搜刮民脂民膏,滿肚肥腸的貪官。

沈喬連連解釋道:“都是我們自己的錢。”

她生怕不夠取信於人,說:“你們可以看我的賬本。”

錢從哪來,花到哪裏去,她都是有記錄的。

這也算是個證據,調查員點點頭。

他們一行三個人,一個查鄭重,一個查沈喬,一個是搜集信息,最終確定鄭重跟鄭俊峰的事情應該關系不大,畢竟要是真把錢給弟弟結婚,那肯定是更加大張旗鼓,也不至於李紅娟今天也是還閉門不出,生怕別人奚落。

他們很快結束行程,不過說:“今天的所有內容,都需要保密。”

沈喬心想誰願意到處宣傳自己惹上官非,這真是大好的日子還不夠晦氣的。

她點點頭說:“本來也就跟我們無關。”

言語之中撇清關系,調查員們帶著滿滿的資料回去,倒也不意外他們會是這樣的態度。

只有鄭沖吧,有些憂心忡忡道:“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。”

又猶豫道:“鄭重,俊峰不會真是為你結婚的事吧?”

沈喬覺得這個邏輯有些不對,敏銳指出說:“他不管做什麽事都是為他自己,跟我們鄭重有什麽關系。”

有那麽一瞬間,鄭重其實也覺得跟自己有關系。

畢竟鄭俊峰從前那些年並沒有出過這樣子的事情,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。

但聽沈喬這麽一說,補充道:“我什麽都沒有拿過。”

那筆消失不見的公款,不管在誰那都不可能是他,仔細一想他也就是個借口。

鄭沖吧是昏了頭,畢竟原來有個人在縣城,對大隊來說好處多多,這會歉然道:“我亂說的,你別放心上。”

沈喬在心裏撇撇嘴,只是到家之後再次強調道:“誰知道他錢花哪吃喝嫖賭了,又或者是藏在床底當棺材本,反正我們沒見著。”

平白無故被調查,她還要罵鄭俊峰呢。

鄭重心想也不是不可能,那點子說不出來的感覺散去,心想確實沒必要糾結於這些。

他附和道:“都有可能。”

當然真相如何,可能只有鄭俊峰自己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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